我的一生，都在期待这个夜晚。

狮是兵，熬过了百战死成为将军，入都城受赏的那种。恰逢年关，皇帝来不及召见他，于是当朝宰相先行盛情款待了他——主要是旁敲侧击看看能不能结为同党。然后被狮含糊过去了。席间狮将军只因对助兴的伶人“多看了一眼”（原因后面有），宰相便将这位伶人直接打包送给了狮的府上。

“京中有善口技者”伊万上线。

因此外面都传，说：“这大将军入京，家人没进得府，戏子却进得呢”——意思就是你狮贪恋声色，你狮不行x

狮闻言，道：“哼。我这入京以来，天子见不得我，宰相却见得呢。”

花拨弄琴弦的手顿了顿，心想这小子可真敢说啊。

这里的花当然也不是普通戏子，除了“名属教坊第一部”(?)、现在偶尔给权势滔天的宰相派当当眼线外，在家族被降罪、个人被发配为奴籍前，他也属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、教养极好的富家公子一名。

在他人生中最恢暗的拜师学艺十余载中，支持他咬紧牙关也不要去一了百了的一个梦境是：

终有一天，我会坐在那高高的围墙上，和守门的将军一起饮酒作乐、谈笑风生嘞。

回应他的只有圆圆的一尊月亮。

然而，月下祈愿的人不止他一个。对着塞外的茫茫雪原，对着敌国大军的重重围困，特尔施特根也曾饮着暖身子的烈酒，不止一次思忖着：至少要活着，见到梦中的那个人……

“将军，怎么又跑到城墙上喝酒了？”

“坐。”特尔施特根命他的副将不要拘束，一起喝酒暖暖身子便是，“今儿毕竟是十五啊……可惜，看不到月亮。”

“是啊。雪下得这么大，估计一晚上这月亮都难以露头吧。将军还是早点回屋子里歇息吧。”

没有应声。一瞧，特尔施特根又在望着塞外的茫茫雪原出神了。

追随其出生入死近十载，副将多少也是听闻过特尔施特根讲起他的一个奇异梦境——关于城墙上的明月夜，四下无人，唯你与我对酌。

它太清晰、太刻骨铭心了。“我可一定得活着去见那个人啊。”在那最最危难的关头，特尔施特根这样告诉自己，告诉身边人，然后以最最勇猛的身姿带头冲出四围。

“你听。”把酒的将军一语叫回身旁人的思绪。副将不解。特尔施特根笑笑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，将酒盏往地上一摔，道：“敌人们借这风雪掩护来了，都给我抄起家伙、提起精神！”

……

后来年关过了重新开朝，狮被封为看门大将军左监门卫将军。元宵佳节，全京城的男女老少都乐意往灯市那边跑，而十余年如一日的守在城墙上的狮，则望着这斑驳光景，默默独酌。

与此同时，伊万十余年如一日都会在十五年月圆夜跑出来，看向城墙上。

这次他看到了——

我的一生，都在期待这个夜晚。

从此，狮花两人齐心协力，在混沌的朝廷中摸爬滚打、竭力保全自己的一点清明。其实故事到这里就可以打住了。后续的话可以加狮将军最终还是被当权者排挤，被派去打一场明眼人都知道是必死无疑的仗。

临别前狮嘱咐府上的管家，大意就是：若此去能归，那便拿出银两张灯结彩，好好置办一场婚事；若一去不返，那便把那些钱财用来给伊万赎身就是了。

这些事都是瞒着伊万说的。

在出征的当晚，从街头巷尾处人们的议论里伊万才知道此次战事的艰难——他可能再也见不到活着的将军了。情急之下伊万盗了将军的腰牌，一路无阻抵达城墙上，把琴一摆，轻轻弹起梦中、月下、初见时，他唱给将军的同一首曲子。

虽然，已然远去的兵马已经听不到了，但明月从来都会相伴君侧。

你我即已如月团圆，此生便已如月圆满。

他扯断了琴弦，从此再也没向任何人演奏过。